长途越渡关津 惆怅役此身

主博:梅厄里希

【盖缪】爝火[08/哨向AU/完结]

08

 

 

年轻男人带着他的蛇出现在广场上。由于提灯的缘故,地平线在浓郁的黑色里反射出了灰光,然而晨钟尚未敲响,春至日的太阳也仍躺在深处沉眠。世界空旷静默。他穿过沾满露水的寒凉的风,愣了半晌,突然向视野最好的中央平台快步奔去。

收到邀约的人竟比他来得更早。相较之下她显得从容许多,只是轻盈地跃下了台阶,继而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;男人开口想说些什么,被她制止了。对方的表情称不上满意。

她问:“你还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吗?”

受邀者手中捏着一个信封。他昨夜亲手将它投递到她窗前,他们见面正是为了此事。可是,说实话——除了倾洒在纸面上的星光与酒香,他什么也不记得了。写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吗?写了什么非他本意的话吗?

因此他忐忑起来,为自己的冒犯道歉。对方却对他摇头。

“天蛇啊,”女人说,“广场上有这么多人……你不署名的话,要我怎么找到你呢?”

……她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。他恍然惊醒,随即以更坚决的力度拥抱回来;偷看着热闹的钟塔守卫们欢呼起来,鼓起掌,甚至提前放出了为春至日准备的礼花——在这空前的热烈和欢愉里,艾夏拉靠着天蛇太祖的肩头,目光从晨雾间浮起、飘向苍穹深处,她看到那一角黑夜如常高挂,冷气阴森地盘旋在众人头顶。

 

 

“你们都要出发了,”小公主问,“那谁陪我去看表演呢?”

薄暮时分的王城异常寂静,唯有风和云霞缓慢流淌着。面前高大的男人取下王冠,弯下腰来,挡住了窗口光线的身影升起十足的压迫气息;她却不怕,不管怎么说,摘掉冠冕就是个好兆头。

夕阳勾住了窗棂。男人身后的空气金光闪烁,光晕拭去了事物的边线,令房间中一切都浮动在梦似的模糊里。

“启程是明天的事情。”他答道,“所以不用担心,我会和你一起去的。”

太好了!小公主的眼眸顿时变得亮晶晶的。她就知道爸爸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。

“妈妈也能一起来吗?哥哥们呢?”

“恐怕不行,”天蛇的君主如此回答,“他们已经在城外整顿队伍了。”

缪斯啊了一声,有点失望。

“他们这么着急啊。”

不知为什么,所有人对待即将到来的战斗都比以往更加上心:自从出征决议宣布,家人们便纷纷忙碌起来,碰面的次数大大减少,甚至也一连几天都没有齐聚在餐桌前了。他们在互相回避吗?这个想法虽然荒谬,却时不时从她心里冒出来——到后来缪斯才弄清楚,这正是她从亲人的意识云里感知到的信息,也是向导能力觉醒的征兆。

在当时,没有人告诉她这一点。

天蛇太祖说:“早做准备总是好事。耶里梅斯给你做的点心吃完了吗?”

吃完了,很难吃,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发明出了这种不在食物范畴之内的味道。她是为了不伤耶里梅斯的心才勉强咽下去的,但最好还是别让他再做了。听了小女儿的告状,男人从喉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,真实的笑意却远不如表面上这般浓烈。

缪斯望进他的眼睛。

“你在想事情吗?”

一点小事,他回答。天蛇太祖收回他宝贵的注意力,鳞纹绮丽的蛇形精神体从身后游来,十分熟练地引走了小公主的目光。他们向王都最大的剧院走去。离开苍白寂寥的居所,喧嚣的人声瞬间扩散开来,用暖意填满了每一寸黄昏。

缪斯的胸膛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鼓胀感,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,然而她只把这当作因出游而生的兴奋。在剧场门口聚集着最多的快乐的人群,橙红的余晖在地平线上四散,将空气中洋溢的喜悦描绘得更加惹眼。

天蛇之王松开她的手,自己停留在灰蓝色暗影之下。

你先去,男人说。我向大臣们交代完剩下的事就回来——如果赶不上演出,三小时后也一定来接你。

好吧,她就知道会是这样。小公主没有意见。在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自己还能被送来看演出,已经很好了。

缪斯只是问:“我不会被忘在这里吧?”

假如她稍作回味,就会发现自己的不安也大得反常。不过父亲似乎早有准备,他从怀里拿出一只小钟,放到了缪斯手上。

“担心的话就拿着这个吧!假如时间过了,就去拜托剧院的人把你送回来。”

女孩点点头:人们常常称赞天蛇之主思虑周全,看来也不是纯粹的溜须拍马。他们像往常一样说了再见,小公主将那只圆溜溜的小钟攥在手心,转身奔向了幽暗的剧院大门。

光线从她身边流走,黑色阴影垂下来,盖住了钟面。

他们到得有些晚了,主持人的介绍词已经在舞台上响起来。缪斯飞快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。她理当顺势松一口气,心脏却始终惴惴地跳动着,怎么也无法平静下去。更奇怪的是,此起彼伏的细碎人声竟从脑海中勾出了一丝晕眩——可她并不困呀。

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。

音乐就在这种醉意醺然的氛围中奏响,如浪潮般一层层叠起浮动的长阶,引导天蛇的小公主进入了一个她从未涉足的幻境。漂浮在世界表层的字句消失了,她被更深处的声之浪潮团团围绕,听到指挥者正全情投入、最边上的那位琴师却在走神,听到各人的哀伤、欢愉、愠怒,波云诡谲的情绪流升腾旋动,驱散了乐池中那一点小得可怜的声响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驳杂音浪中警告:封闭你的感官!要么迷失在人心深处,要么就及时沉进自己的梦里……

缪斯不想睡的,这是她近来最期待的一场演出。然而当意识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,世界变亮了、萦绕的旋律也消失了。一群身着作战服的陌生人在她身旁围成一圈。小公主坐起来,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侧身蜷在了座位上,在柔软靠垫中度过了迷迷糊糊的一晚。

吹进门来的风冰凉凉的,已经是清晨了。乐池边上有人在说话:

“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……除了改奏安眠曲让她保持镇定,没有再做其他事情……”

“……检测到的催化药剂……你们有发现么?”

“不,毫不知情。”

缪斯眨了眨眼。她从围着自己的人群中找到一张属于天蛇星的脸孔,向对方发问:

“我爸爸来了吗?”

那人一愣,表情有点讶异。

他答道:“陛下昨夜就已经率领军队离开天蛇了。”

小公主听得茫然,一时无法判断自己究竟睡了多久。乐池边的人走过来通知缪斯:作为新觉醒的向导,她必须和他们一起到白塔去。这时她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抓着什么事物,便匆忙把那只圆钟举了起来,却看见它从被自己拿到的一刻起就不曾转动过,指针依旧停留在最初的地方。

  

“以后,”天蛇星的盟主说,“他们每骗我一次,我就画一只钟放进图景里。”

这话听上去不带半点不满的情绪,仅仅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。米奥在风里优雅地张开两翼,柔软气流拂过哨兵的脸,让初次见面就被猛啄精神体的受害者也产生了它很温顺的错觉。日轮高高挂起来,伸出金线掀开一片海蓝的天空。

“你不生气吗?”

“我该为什么生气呢?”他的搭档反问,“我到现在也不知道,耶里梅斯是不是故意把掺了催化剂的糕点做得特别难吃,父亲是不是想提前把我从未来的变故里摘出来。”

我从来弄不清楚——她以一种奇异的语调将话题继续下去——他们了解什么,了解到什么程度?父亲真心听取着母亲的意见吗?妈妈对我们的爱究竟还剩下多少?伊洛维奇不对我出手、反而向我揭露他的秘密计划,是不忍心还是利益使然?耶里梅斯说他是为我而奔走着,可他为什么总是做出些我无法接受的事呢?

“在天蛇星,”缪斯说,“真诚从来不是一种美德。”

阴谋在那片土地上扎根的时间,比她拥有的全部日夜还更漫长。黑塔的首席向导怀抱私心接近青年时代的天蛇君主,两人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深陷在欺瞒之内。爱情令他们诞下子女,诡言令众人最终分离;谎言之树抽出枝桠将所有人分割,子辈又折下一枝用作各自的武器——他们生来就有玩弄阴谋的天赋,更擅于在诡计的涡流间周旋平衡。

直到她不经意打破这份默契,一举撬动了巨木的半边根须。

他们在星港找到船,同伴轻轻呼出一口气来,三两步跃上了那艘小型舰。银发的战神观察着那副神情,想要开口,然而她并没有给他机会。

缪斯倚靠在驾驶位上,转过来望着他。

 “所以,现在——你知道为什么是你了吗?”

“什么,”盖亚的思路没跟上,“我怎么了?”

“……”

自己想去。搭档没好气地说,把他推到副座上,自己坐进了驾驶位里。飞船在一片嗡鸣中开始了滑行,她看见远方有熟悉的黑红影子升腾起来,可惜即使他们现在全速向港口追来,也只能扑个空;这场博弈是她赢了,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,天蛇王室中最离经叛道者却切实握住了破局的希望。

缪斯瞟了几眼她的战友,后者数度冥思苦想无果,那无意流露的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好笑。算了!他怎么可能想得起自己无意间有过的举动——毕竟对盖亚这样的人来说,他只会把那些小事当作过眼云烟而已。

  

 

缪斯打开门,把来人拉进她的疏导兼工作室:一向整洁的舱室今天竟有些散乱,桌上摆放的小钟旁突然多出了不少来不及整理的纸笔。白噪音洗刷过他疲惫的感官,向导的精神触梢随之轻柔地覆上来,很快抚平了哨兵意识云的震荡。

“怎么弄成这样,”搭档问,“任务很艰巨吗?”

盖亚着实累了,一放松下来就将整个人粘在了桌椅上。他的声音从胳膊底下闷闷传来:“战神联盟灭绝人性,队长雷伊把我当工具人使。”

“那他受的伤怎么比你还重。”

“那都是因为,”战神随口诌道,“纸上谈兵自食恶果,一线战士自保有方。”

“是嘛,”缪斯说,“疏导室有录音哦,我传给队长质问他情况?”

“……别,不用了。”

缪斯笑了两声。别乱动,她边按住试图直起腰的人边说,有伤口裂开了。同伴去翻找医疗纱布的时候,哨兵随手拿过桌旁的小物件,放进手里把玩起来。他在她回来时收起了所有调笑,恢复到谈正事该有的认真表情。

电子钟的数字落在睡眠时段的中间区域。

“确实遇上了麻烦。”他坐起来,“情报有误,我和队长被敌人伏击了,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。具体情况有些复杂,一时说不清楚。”

搭档并不想追问:“那就下次再说,正好这几天联盟的事情够多了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你说呢?”缪斯白了他一眼,“那两个冒失鬼跳进精神黑洞游了一圈,你胳膊底下压着的还是连夜做好的检查报告——现在你和雷伊又挂了彩需要休息,能干活的人可不就只剩我了么?”

“哇,真的吗,”哨兵抓到了重点,“精神黑洞?”

“想知道就自己问去。我要睡了,明早还要代队长去总部参加例会。”

或许是看到了他来劲的样子还挺精神,疏导室的主人开始动手赶客;她连轴转过这几天后也确实疲惫了,盖亚从方才的疏导过程里就能体会出来。白噪声被关掉了,他在一片静默中盯着同伴的侧脸。

“我替你去?”

“老实躺着,别增加我的工作量,谢谢。”

好吧,看来他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关心了。银发的战神考虑片刻,双手在桌面下摆弄起了刚才摸来的发条小钟。

“……”缪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,“你在做什么?”

“正好看见你的闹钟不走了,帮你调一下。”

他的搭档愣了愣。

“我不用那个——”

“好了!”盖亚说。

她从旧日里带来的纪念被重新放回台上,附带校准好的时间和设置在明早六点的响铃。缪斯没有再说什么,盖亚也是。他向她挥挥手,自觉地出门左转、迈进了第三间医疗舱,而天蛇星的盟主只盯着掩上的房门站了一会儿,便回到桌前收拾起那些纸质资料。

半晌,她瞥了眼那只圆溜溜的旧钟。落在它外壳上的轻薄蒙尘已经被人细心拂去,沐浴于月白的灯色之下,甚至反射出一点光洁如新的意味来。

 

更重要的是——自她在天蛇星皇家剧院苏醒以降,此后十数年来凝结的时间,终于又在另一人的掌心开始流动了。

  

  

END


评论(9)
热度(35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斯诺星之女 | Powered by LOFTER